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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美華、王翠玲老師

論英雄     黃永武 

 

 

  中國人在周朝崇仰聖賢,到六朝時又希慕神仙,而在兩漢則欣賞英雄。英是聰明秀出,智過千人;雄是膽力過人,力敵千人。漢朝初年的張良蕭何,都是「英」;韓信項羽都是「雄」,英可為相,雄可為將,只有劉邦是英雄兼備,所以能成就一統的漢代江山。

 

  魏晉時代的人,「握麈談道,望若神仙」,但若要他們冒險犯難是辦不到的,所以大都是英而不雄;元朝清朝的人,開疆闢土,膽烈過人,但若要他們開明思想是辦不到的,所以大都是雄而不英。

 

   若以民國初年的人物而論,像胡漢民、汪精衛,文采都有餘,威望猛鷙則嫌不足;像袁世凱、馮玉祥,虎驃悍健,軍閥貼耳,但顢頇陰譎而英明不足。到了蔣中正先生,英雄兼備,所以能完成北伐統一的大業。

 

   不過,隨著知識的專精、普及,制度的運作與專業分工,由精英集體領導的時代來臨以後,個人英雄的色彩已逐漸淡化,章太炎早說過:草莽時代才會有英雄,知識愈普及,就愈不會誕生英雄,這就是尼采所說:「尊信多者其文化淺」的道理,知識普及就難以有「人人奉戴」的可能。時潮如此,乃是無可如何的事,至今仍喜歡欣賞英雄的人,只有用現代眼光到各行各業專門的天地裏去尋找了。

 

  今天所謂英雄,乃是將人類天賦的才質性情發揮到極致巔峰,例如長跑的金牌主、足球的猛將,沉着的月球登陸者,風靡全球的藝人歌手,乃至赤手空拳建立起企業王國的工商鉅子,全是英雄。

 

   美國文傑卡萊兒則提出「文人亦英雄」的說法,那麼曹操在政治圈裏是「奸雄」,在文學圈裏又如何呢?在文學天地裏,天下之才共一石,曹氏父子佔了八斗,但細分父子三人,曹操的詩,雄而不英,曹丕的詩文,英而不雄,只有曹植的樂府古詩,才真箇是英雄齊備,才高八斗。

 

  若單以唐詩來論,前人以為高適的長詩雄而不英,李頎的長篇則英而不雄,王維則英多而雄少,王昌齡則雄多而英少,只有杜甫才是英雄兼美,所以獨步千古!李白則神仙味濃,全屬天才,暫且勿去較論他的英雄才情吧!

 

  如果以風格才識去論各行各業裏的英雄,凡具有睿智識見的就是英,能果毅堅決的就是雄,能見得到而做不到的就是英而不雄;能做得到卻想不到的便是雄而不英,凡見到做到、劍及屨及的便是英雄兼備。不過,這樣將英雄的標準降低以後,也許不能饜足你對「英雄」的嚮往,那麼你必須記得中國人在個人才情世界之上,早建立了禮與德的世界,英雄之上,更有聖賢,劉邦之上,更可貴的是孔子。超越生死的神仙既渺不可期,一代的英雄也可遇不可求,只有聖賢的世界,反倒是平凡的你我,單憑涵養學問、自策自勉就可以試試身手的。

 

 

英 雄

劉 卲

夫草之精秀者為英,獸之特群者為雄。故人之文武茂異,取名於此。是故聰明秀出謂之英,膽力過人謂之雄,此其大體之別名也。若校其分數,則(牙)〔互〕(則)〔相〕須[1],各以二分,取彼一分,然後乃成。何以論其然?夫聰明者英之分也,不得雄之膽,則說不行。膽力者雄之分也,不得英之智,則事不立。是故英以其聰謀始[2],以其明見機[3],待雄之膽行之;雄以其力服眾,以其勇排難,待英之智成之。然後乃能各濟其所長也。若聰能謀始,而明不見機,乃可以坐論,而不可以處事;聰能謀始,明能見機,而勇不能行,可以循常,而不可以慮變[4]。若力能過人,而勇不能行,可以為力人[5],未可以為先登。力能過人,勇能行之,而智不能斷事,可以為先登,未足以為將帥。必聰能謀始,明能見機,膽能決之,然後可以為英,張良是也;氣力過人,勇能行之,智足斷事,乃可以為雄,韓信是也。體分不同,以多為目[6],故英雄異名。然皆偏至之材,人臣之任也。故英可以為相,雄可以為將。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,則能長世[7],高祖、項羽是也。

然英之分以多於雄,而英不可以少也。英分少,則智者去之。故項羽氣力蓋世,明能合變,而不能聽采奇異,有一范增不用[8],是以陳平之徒皆亡歸[9]。高祖英分多,故群雄服之,英材歸之,兩得其用。故能吞秦破楚,宅有天下。然則英、雄多少,能自勝之數也[10]。徒英而不雄,則雄材不服也;徒雄而不英,則智者不歸往也。故雄能得雄,不能得英;英能得英,不能得雄。故一人之身兼有英、雄,乃能役英與雄。能役英與雄,故能成大業也。

【延伸閱讀】

自湯用彤〈讀劉卲《人物志》〉、錢穆〈略述劉卲《人物志》〉、牟宗三〈《人物志》之系統的解析〉等文發表,劉卲《人物志》乃廣為學界所重視,且被用為知人任人的寶典,此書可定位為「先玄學」的代表作,其「徵質」的概念,深深的影響玄學的「崇本」說,他以聖人「中和、平淡」,其餘眾才皆以「勝體」為質,因材質各有所偏,故有長有短。漢末軍閥混戰,誠英雄馳騁天下之時,到三國時期,求才孔急,凡有智謀勇略者每被重用,英雄、獨行傳也紛紛出現,而深論人物質性的著作,也蠭出並作,劉卲之論「英雄」,嵇康之論「明膽」,即在此時代氛圍中產生。劉卲明思通微,具「分數精比」之才,其分析英雄,十分精入。學者可從漢末人倫鑒識之風入手,對才性的合、同、離、異有所領會,進而掌握人物的情機,循「順氣以言性」的材質系統加以探賾索隱,庶幾可知「英雄」一格之底蘊。可參閱王粲《漢末英雄傳》及《三國志》、《世說新語》等文獻及牟宗三《才性與玄理》(臺北:臺灣學生書局,1978)、《歷史哲學》(臺北:樂天出版社,1973)、王曉毅《中國古代人材鑒識術》(吉林:文史出版社,1994)等專著。


劉卲(182–245?),字孔才,河北邯鄲郡人。魏文帝黃初年間,任散騎侍郎,並奉詔集五經群書,以類相從,作《皇覽》。魏明帝即位,出為陳留太守,敦崇教化。徵拜為騎都尉,與議郎庾嶷、荀詵等定科令,作《新律》,又著《律略論》,遷散騎常侍。景初元年,受詔作《都官考課》,因有崔林、杜恕、傅嘏等之駁議而不果行,乃作《人物志》,以為知人用官之準則。正始初,執經講學,賜爵關內侯。卒,追贈光祿勳。
此文選自《人物志》。按漢末天下大亂,英雄乘時而起,彼輩胸懷大志,腹有良謀,勇力過人,轟轟烈烈成就一番事業,而名留青史。劉卲對「英雄」此一格加以分析,稱聰明秀出者為英,膽力過人者為雄。「英」偏重智謀,「雄」偏於膽力,一可為相,一可為將。劉卲更深入分析英與雄之彼此互動,「各濟所長」。因之,英以其聰謀始,以其明見機,待雄之膽行之;雄以其力服眾,以其勇排難,待英之智成之,即各以二分取彼一分乃成,且英之分要多於雄。

[1] 則互相須:原為「則牙則須」,誤。據劉昺注改。劉昺注曰:「英得雄分然後成章,雄得英分然後成剛」,顯係取英與雄相須之意。

[2] 謀始:謀,圖謀。始,事情的萌發、肇端。即能洞察事情的端倪,而預作謀畫。

[3] 見機:機即幾,即能深入的辨知事理的幾微,而掌握其關鍵。

[4] 慮變:即應付突發的事變。

[5] 力人:指孔武有力的人,即一般所指的大力士。

[6] 目:名也。

[7] 長世:長,領袖。長世即統治天下也。

[8] 范增:秦末居鄛人,助項羽霸諸侯,被尊為亞父,鴻門宴時,勸項羽殺劉邦,不被採納。後劉邦施反間,為項羽所疑,遂被迫辭歸。

[9] 陳平:秦末陽武人,少家貧,好讀書。初從項羽破秦,拜都尉,以項羽不能重用,乃逃亡歸漢,佐劉邦定天下。

[10] 自勝之數:指英分與雄分的分配調成是否適當,乃決定勝負的因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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